高高低低的黄土房歪歪扭扭地散落在大山脚下,几家屋顶上还冒着几缕缕青烟。一条土路从村子里绵延而出,这是村子与外界唯一的通道。路两旁凌乱地堆积着柴火和秸秆,路的影子迂回,隐隐约约,明明灭灭。
娘——就一直站在这个路口张望。风有些大,裹在脖子上的绿头巾迎风抖动,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憔悴而落寞。
家里的土炕很暖,娘让我看好灶塘里的火。奶奶没好气地边扫着地边气呼呼地说:“你娘不是说你哥哥姐姐是文曲星下凡,还能不认得回家的路?一到星期五就出去这么长时间,分明是想偷懒,躲干活……”听不下去奶奶的抱怨,我跑出去和娘一起在村口等哥哥姐姐。
“天太冷了,别在这和娘冻着,快回去。”娘把头巾摘下来给我围上。
“娘,念书是不是特别有意思啊?”我抓着娘的袖口不肯离开。娘扯扯我的袄领,伸手把我搂在怀中,挡住了渐大的风。
“对啊,念书就能走出这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娘笑着摸摸我的头,望着远方。我顺着娘的视线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谷子在风中晃动,哦,走过谷子地,才是外面的世界。“等你再大点儿,你就可以和哥哥姐姐一起去看看。”娘像说给我,又像说给自己。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我是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几年前,哥哥姐姐到了读书的年龄,爹和奶奶就商量着让哥哥去镇上上小学,至于姐姐,一个女孩子,读了书,也是要嫁到别人家的,自然要留在家里帮着干农活儿。
可娘死活不同意,硬要让姐姐和哥哥一起去。她认定姐姐从小就聪明,是个读书的料。自从嫁过来,娘什么都听爹和奶奶的,这是头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奶奶和娘为这事僵持不下,爹两头为难,把街坊邻居请来劝娘点头。可娘似乎把这辈子的脾气都用在了这事上,甚至为此绝食。最终,奶奶低了头。
哥哥姐姐一起去了镇上小学,他们带着自己读书的梦想,也带着娘的梦想和娘的用心守望。
“街坊劝娘”事件让奶奶觉得娘给家里丢尽了脸,几年时间里,都不曾给过娘好脸色。
每周五下午哥哥姐姐都会从镇上小学徒步几十里山路回家,娘——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风也越来越大,带起了地上干枯琐碎的叶子,混着尘土模糊了景象。我和娘并立在那里,娘一手攥着衣角反复揉搓,一手紧紧地攥着我的小手。
“呦,这么大的风还等大学生呢!”隔壁的大娘满头大汗地赶着驴车,伶俐地嘴皮子也不忘吐出句不痛不痒的话。“咱是泥腿子,人家是笔杆子!”大娘的儿子坐在驴车上,嬉皮笑脸地迎合着他娘,话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酸味儿,还带点刺儿。
娘朝那女人笑笑,没说话,扭头继续盯着哥哥姐姐回来的方向。我知道,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跪着也会走下去。
天就要黑了,风刮起碎石土扑到脸上,打得生疼。天越黑,就意味着路上越危险。娘更加着急了。
“行了行了,别等了!”不远处传来爹的声音,随后就看到匆匆赶来的爹。“都是你!要是不去读书,和三儿一样在家里能有这事儿!”“想读书有错吗!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愿意在这山沟沟里过一辈子……”
“娘!我们回来了——”娘还没来得及训爹再多的话,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子终于向我们跑来。
“是哥哥姐姐!”我迎他们跑上去,娘狠狠地抹了把脸,丢下爹一人也跟了上来。娘笑着拥住我们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路口到家里这段路的时间是属于娘和哥哥姐姐的。在家里,娘总是碍于奶奶,不敢与哥哥姐姐讨论学校里的事。“娘,我这次拿了第一,把哥哥超了,厉害吧!”姐姐开心地炫耀着自己的成绩。哥哥也不介意,“娘,老师说了,依我和妹妹的成绩,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肯定没问题!”。我和爹跟在身后,爹也难得保持了沉默。
娘笑着看着哥哥姐姐,不停地点着头。
第二年,哥哥姐姐以全校第一第二的好成绩考上了重点初中。而我,也在娘的据理力争下如愿进了镇上的小学。
娘还是在路口等着,用她的用心等着远方求学路上的哥哥,姐姐和我。娘的用心坚守与期望还在继续,而我们也会背负着这份守望和自己的梦想一路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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