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不知,你为何总是一袭白衣。
我在记忆中第一次稻黄时遇到你。那时,我正伤心,哭得全身颤抖,舅妈一把将我抱过去,梳理我那乱蓬蓬的头发。你蹲在跟前,拭去我脸上的泪,安慰道:“你爸爸妈妈没走多远,就在山的那边。”我顺着你手指的方向望去,不哭也不闹。
烈日下的阳光在泪水的反射下变得格外温柔。
舅妈笑道:“以后的日子可有得闹了。”
几乎每天,你牵着我在山野里窜来窜去,后面跟着一伙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地瓜甜时,你挖走了外婆的柴炉灰;李子熟时,你偷走了邻居家的小扶梯;稻子黄时,你让我品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爆米花。疯癫之后,我也总能发现你掌心的红板印,取笑你白衣的黑斑渍。可你仍会在雨后带我去踩田埂,让泥泞从脚趾缝中冷不丁地冒出。我们天真的笑声回荡在山这头一小方天地。
欣慰的是,我竟不再过问山那头的父母。
似乎在过了许久的一个清晨,潮湿的空气,像是山里人无声蒸发的泪,润湿了我睡意未湮的眼,他们把我抱上车,隐约中一个白影欲冲上前却被人拦住。
时光就像春去秋来的候鸟,掠过了几季桑葚的酸甜,迎来了又一次稻黄。
在一个疲惫的傍晚,母亲接完那个电话后,泣不成声,连夜赶往小山村。在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有头戴草帽,怀哄泣婴,吆喝卖菜的农妇,亦有拖着行李,躲避孩子哭寻的年轻爸爸。他们忙着不同的事,却似乎朝着同一个方向。
来到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走近那方破旧的小瓦房,也终于看到了所不愿看到的一幕。你身披苍白孝衣跪在一具棺木前,我欲上前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方才得知,舅妈积劳成疾,本就虚弱的她,在你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一天累倒在地。我鼻子一酸,轻唤一声:“哥……”你一怔,却不回头。
此刻的你,高大魁梧,仍着一袭白衣,却不会反射金灿的阳光。从少时不经事到而今,岁月编织了一个残忍的童话,让我们明白了许多。
第二日离开时,你跑来送我,迎着我小心翼翼的目光,你回了个大大的灿烂的微笑。顿时,阳光洒落一地。你说:“你要努力哦,我们爸妈都是为了生存。”
此刻风忽起,扬起你那一袭白衣,阳光刺入眼,那种痛无声地对我说:“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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