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暖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厚得如同我穿在身上的棉衣，而且厚度还在不停增长，仿佛是正在发酵的馒头，以致于后来酿成雪灾——这是后话。

我将发酵好的馒头塞进了我饥饿如狼的口，用一句歌词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一阵阵暖流在心中激荡。”特别是把快结成冰的手塞到大腿下，一阵阵暖流再次激荡，把我自己感动得鼻涕不止。

那时我似乎在读着一本小说，密密麻麻的文字印在枯黄的纸上，仿乎是蟑螂的牙齿。那本言情小说的封面印着，这是某某著名作家的“年度巨献”。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随便一书一专辑一电视剧都喜欢冠以什么“年度巨献”“某某巨著”“超越余秋雨”（或是其他什么的）看起来相当令人肃然起敬的名字。出张专辑随便请个大牌写一首歌，拍电视剧随便找个快男超女之类的，我们的文艺圈立马会又出现一部“年度巨献”。我记得那时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的一些问题，可是我也不太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你可以认为是三角恋，七年之痒，小小的矛盾……总之，那位漂亮的姑娘对她的英俊男友不睬不理。

为了重新获得女人的心，男人用手机发去一条在我看来相当恶劣的短信：你对我的态度就像这几天的天气，变来变去的。前几天还阳光灿烂，今天却大雪纷飞。

读到这几句时，我总觉得前面那句似曾相识，最初好像是张爱玲小说里的句子。至于后一句，我读到时不禁把头冒芽般的冒到了窗外。窗外的雪景非常美丽，在这里，我个人认为有必要描写一下。中国当代作家的感性是多么丰富，他们总是能立即想到“千里冰封”“忽如一夜春风来”“未若柳絮因风起”“故穿庭院作飞花”。然后一剪辑，又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我的脑海中不断搜寻带“雪”字的东西，于是我很荣幸地联想到了余秋雨的《阳关雪》，川端康成的《雪国》，鲁迅的《雪》……最后我甚至联想到了白雪公主和雪弗莱，诗人雪莱，还有食品雪菜。

这样高深的联想让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冬季的寒冷让我的牙齿之间发生了剧烈的颤动，仿佛是琵琶快速弹奏的声音。两个小说主人公在大学校园的两个角落里凄凄惨惨戚戚。正如你可以联想到的，男人正在做一些令人感动的事。你尽可以在脑海中翻阅你看过的一部部偶像剧，你可以认为男人在女生宿舍前苦苦忏悔（即使他无罪），在冻僵了的天气里弹着吉它唱着伤感的歌，或是在全校人面前来一个真情大告白……总之，故事的情节在吊足了你我的胃口后，大概即将要达到高潮了。令人忧心忡忡惶惶不安心惊肉跳的传说中的校园小说年度巨献的高潮部分终于要来临了。

高潮部分的场景是在冰天雪地里，两双炽热的眼睛相对。正如你心里所猜到的，男人的琴弦断裂之时，男人的长发遮住左眼指尖流血之时，女主人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是突然出现！）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我定当相信此场景必然有万千花季少女为之倾倒。

顺便说一下，我窗外的雪地就很适合作为以上场景的拍摄地点——我手上的馒头已经很冷了，啃下去仿佛是在啃冰碴子，我甚至不能分辨是馒头在啃我的牙齿还是我的牙齿在啃馒头。

和你一样，对于此时的场面我十分激动。故事里的男主人公用大约酷酷的语调讲述了自己宽广而博大的爱情。最后两人拥抱在一起，夸张的是这时阳光忽然普照，冰雪瞬间消融。

作者写道：爱情回暖，世界回暖。

回暖？我全身瑟缩，仿佛迎来了冰河时代。外面的房屋全部结成闪亮的冰晶，我的头没有了，头的地方长出了冰块。冰块上写着“中国当代文艺圈”“娱乐圈”“青春偶像剧”……这哪里有回暖的迹象？我又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