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紧攥着那张不堪入目的成绩条,我随父亲坐上了公交大巴,来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前。
这张小纸片凝聚我求学一年里的无限悲喜。刚拿到时,它像一把利剑,一出鞘就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淋漓,无人看得到我内心的委屈、不甘和悔恨,满眼里只有老师的长叹、父母的失望和同学的惊愕。
穿过游人如织的前堂,父亲拐进一条小路,那里人影稀少。我们在一颗青翠的高树下遇见了住持。他体态佝偻,脸上刻满岁月的沧桑,一身袈裟像破幡一样随意斜披着,毫无半分气度可言。父亲与他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独留我一人在盛夏的暑气中凌乱。
“小施主,请随贫僧来。”住持他居然主动邀约我。
我们走近一个小院。门口卧着一条长毛大狗,见了人丝毫也不惊诧。一个小和尚正在打扫院子,见了我们,客客气气地和住持打了招呼。院中古木苍老蓊郁,木鱼声、诵经声隐约在经久不散的蝉鸣里。香烛杳杳,佛门净地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我与住持面对面坐下,两厢无话。半晌,我沉不住气了,开口问道:“住持,您带我来,这是?”
他似隐于阴影之中,气定神闲地缓缓开口:“小施主,莫急躁。切记,遇事要静,要稳,不慌乱,不动怒,方为大能。”
我颇为不解,直直地盯着他。他眼珠好像蒙上了一层清透的玻璃,眼神平静地穿出,安宁如平湖秋月般的杳然无波。没曾想,陈列在黑暗中的轮廓竟这样一种无言的优美。
有些地方的确适合思考,像监狱之于韦伊的黎曼猜想,菩提树之于释迦摩尼佛的禅悟。禅院小小,却容下我内心无尽的痛苦、纠结和不甘。太阳西沉之时,溽暑渐消,檀香的味道从古旧木架的缝隙中渗出,我浓烈的情绪几经起伏,终于疲惫地安静了下来。
带血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悄然结痂,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滋长。
庙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父亲站在朱红的大门前等我。沿着寂静无人的公路,我们找到来时的公交站。一路上稀疏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映得老长老长。一阵晚风吹来,吹散远处轻薄的云层。漫天星光一泻千里,浩瀚宇宙一览无余,这寂静的归途竟鸦雀无声。
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只平静地向前走去。我也一路无语。或许真正的苦痛终归无言,人生的打击和坎坷本是常态,何必因此而心神激荡,焦躁不安,甚至恐惧害怕?
毕淑敏说:“你不能要求拥有一个没有风暴的人生海洋,因为痛苦和磨难是人生的一部分。一个没有风暴的海洋,那不是海,是泥塘。”她教我以平静的姿态拥抱人生,向前看,往前走。
伤口仍在,覆于其上,缓缓绽出的已是一朵名为“静”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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